如果现在有面镜子，我真想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我相信那是任演技再好的演员也无法表现出的先是欣喜但转眼又满腔怒火的样子，如果现在有面镜子，我一定要让眼前这个害我大半夜吓出一身冷汗，现在浑身是伤的人，看看他一脸坏笑中夹杂着伤口带来的痛苦，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的样子，如果现在有面镜子，我一定狠狠地照着眼前这个包着纱布的脑袋拍下去，用尽全力地拍，一下又一下地拍，直到镜子碎到不能再拍为止。
可是现在没有镜子！我深吸一口气，然后问道：“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一言难尽啊，你先去买点甜的咸的，让我吃饱了慢慢跟你说，还有，我要杯咖啡。”
“清咖，不加奶不加糖。”我跟他异口同声地说道，“你等着，我一会儿回来”。看到阿一没什么大碍，我也松了一口气，出了急诊室，去便利店买东西。
我跟阿一认识快五年了，那时候我们都玩一个游戏，在一个QQ群里，又在同一个城市，阿一的游戏ID是英文字母R开头，正巧还有一个朋友也是R开头，为了区别开两个人，有人提议用R1，R2来称呼两个人，按照字母顺序，阿一的第二字母更靠前，所以就大家就叫他R1，时间一长，大家都叫他阿一了。大家年纪相仿，也会经常出来聚聚，阿一住得离我最近，每次聚会结束我们都一起打车回来，一来二去我跟阿一就这么混熟了。阿一在群里总是很活跃，但在聚会时却不然，甚至有点沉默，所以我对他其实了解的并不多，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虚拟与现实的差别吧。
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收到阿一的一条信息：“老申，晚上有空出来喝一杯吗？就在那家我们以前一直去的咖啡店。”想来第二天也没什么事，我就答应了他。晚上八点多，我跟他在咖啡店里碰了头，第一眼感觉他憔悴了许多，头发有点长，胡子好几天没刮的样子，深深的黑眼圈显示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
我要了一杯摩卡，他要了一杯清咖。“你都这样了，喝这玩意儿今晚还想不想睡了？”“过几天有的是时间睡觉，不在乎这点。”阿一无所谓地答道。找到位子坐下，不等我问，阿一就先开口了，而我就当起了听众。
第一次听阿一说起他的过去，和大多数人一样，阿一从小到大的经历都非常的中规中矩，中等的家境，一个不那么管他的父亲，一个事无巨细都要管一点的母亲。小学初中高中成绩都是中等，偶尔高光一次排名靠前，偶尔失误一次排名下游。考大学那年他突然想要离开这座城市，他说他喜欢心理学，想报考心理学专业，斟酌再三，他填报了一所紧挨着这个国家最高等两所学府的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成绩公布的时候他发现他最不喜欢的那门课成绩并不理想，好在总分还过得去，但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傻眼了，他并没有进入他理想的专业，反而是进了他最不喜欢的那门课的专业。既然事已成定局，他还是如期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学校报到。大学四年，他的成绩一直不好，不过也不妨碍他度过还算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涯。跟大多数大学生一样，他打游戏，刷夜，挂科，追女生（虽然没追上），肆意挥霍着与同龄人在一起的自由。但最重要的是，大学里他机缘巧合的加入了教会，他开始去教堂，开始研读圣经，开始思考人生价值，重新规划自己的方向，直到大四那年他因为毕业去向问题与韩国传教士闹翻离开。毕业之后回到这里工作，进入一家在某个朝阳行业小有名气的公司，他在两点一线的模式下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年，三年之后公司大换血，他辞职离开。寻找新工作期间他开始寻求提升，报名攻读在职研究生，希望能成为高考那年他想象中现在的自己。之后他进入现在的公司，升职加薪，日子过得略微充实了一些。
“你找我来听你说这些，你的重点是什么？”我不解。阿一没有立刻回答，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我说话，自始至终几乎是他一个人在讲，目光也没有跟我有过交流，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一阵沉默之后，他拿起了他的咖啡，一口气喝完，抿了抿嘴唇，反问我：“老申，你觉得如果我的人生就这么走下去，几年之后相亲，然后娶妻生子，是不是也挺好？”我隐约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所以面对他的问题我不敢怠慢：“这样过一辈子其实也挺好，平平淡淡才是真。”“那么，这时候加一点点调味料，你说好还是不好？”阿一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看样子像是医院的诊断报告，递到我手里，示意我打开。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反复看了几遍结果，又仔细核对了报告的身份信息，最后从阿一脸上看到肯定的表情。只见他伸出右手，比划成手枪的样子，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字一顿：“那东西在靠近脑干的位置，医生说随时会有危险，乐观估计我还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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